在欧洲和北美的地铁里经常碰见卖艺人,他们用手风琴或小提琴在地铁车厢里奏一曲,让乘客的心情好极了,即使有的人清唱一曲,也有人捧场,可惜我没有周璇的金嗓子,更糟糕的是,唱惯了卡拉OK,竟然记不得一首完整的歌词。这次去加拿大旅行之前,偶然认识了学音乐的学生,灵机一动,想请个音乐家教,教我速成学一样乐器,去加拿大卖艺。学什么快呢?老师说,葫芦丝好学,我说就是它了!它那竹质的声音,特别东方,悠扬婉转,只要我一吹出声音,行人一定会喜欢地“哗哗”地掷钱,这肯定是赚钱的好方法!
我对老师透露了卖艺的想法,老师却不以为然:“学音乐的人落到街头卖艺的地步,还学什么音乐。”哦,学音乐的人怎么不能上街头?学音乐的人非得站在维也纳的金色大厅吗?广告大师奥威格说,趁年轻,培养奇特怪癖,等你年老时候,别人就不会认为你疯疯癫癫。我得赶紧学,就这么定了。我跟小麦说了这个想法,他说好,自此,做饭的任务就落到他身上,我在厨房里练习葫芦丝做伴。小麦总是支持我,跟他在一起是件愉快的事,日子过得温馨而有收获。
起飞的日子到了,我把葫芦丝塞进了行礼箱。到了加拿大西部的埃德蒙顿市,我拿出了琴盒,真的要实施计划了。每天想着卖艺,可是真要这么做,才怀疑自己有没有这个勇气,真的要去吗?真的要站在大街上吗?还是不去吧,我找了很多理由,我的技术还不够好,我不在乎赚钱。
小麦怂恿我:“准备这么久了,你要说到做到。”是啊,话已经放出去了,不做可不行。还是小麦了解我,我真的很想试试。我让他作陪,没有他,我会更害怕的。带着葫芦丝来到了商业街,我全身肌肉都紧张起来,交待好:“你到街对面去看着,不要走啊!”
我挑了一个商店的橱窗边坐下来,把琴盒打开,放在地上,里面撒了一大把钢蹦——暗示行人要给点钱,又把谱子打开摊在腿上——我怕把乐谱忘了,同时心里在打鼓,心说,行人是否在看着我?他们是否觉得我很奇怪?我太紧张了,其实并没有人注意到我,他们以平常的速度路过我身边。
我开始吹起来,就像无数次在家里吹一样。先吹自己熟悉的曲子,我不敢相信,自己真能在街上卖艺了。
还没到一分钟,有一对年轻人在我面前停了下来,女孩在布包底里掏呀掏,男孩一边等着,他们是要给我钱了,真不敢相信,我开张了!他们让我等待了老半天,然后把一枚两加元的硬币放在我的琴盒里,天啊,这是我卖艺的第一份收入,我高兴地向他们说了声:“谢谢!”他们回我一声:“不客气!”
我向街对面的小麦看过去,不知他看到我挣钱了没有。我得到了巨大的鼓励,继续吹,吹得很认真,一个音符、节拍都不差,可是接下来,竟然没有人感兴趣,也没有人停下来听我的音乐,更没有人给钱了。我把会吹的曲子轮了一个遍地吹完就想逃了。这时候,坚持比开始更需要勇气,我心说,再吹完一支曲子就走人。
又有一个人路过我身边,手上漏下几个硬币到琴盒里,哎呀,遇到知音了!我抬头说了声谢谢,大概是因为人紧张的缘故,好半天才认出,这位不是别人,正是小麦,我笑起来,他也笑起来,马上就走掉了,可是我心里却不好受,他知道我在这里吹了半天,也没有人搭理吗?他会笑话我吗?我继续吹,又吹了十分种,觉得似乎半个世纪过去了,只有一个人放下一枚硬币。
寂寞的滋味真不好受,吹好了,没有喝彩,吹错了,也没有人发现,行人路过你只有几秒种的时间,没有人理你,既不喜欢也不讨厌你,你压根不存在,只有你自己知道吹了什么。
我看了一眼路对面,小麦不见了,既然他走,我也走吧,就收拾了琴盒子里的钱,今天一共赚了五块加币。等我快走到住处的时候,小麦从后面追上来,说:“怎么就收工了?才吹了二十分种。”我说:“看你走了,我也熬不下去了。”
“我只是在旁边的商店里逛逛,在二手书店里看到一本关于图腾的书,五加元,想给你买下来,可是钱都给你了。”
小麦知道我喜欢民情风俗方面的书,到了书店就会替我留意,可是此时,我却顾不上说些感谢的话,而是挺失望的,卖艺没有想象的收成多,挣的钱只够买一本旧书。
后来我离开了埃德蒙顿,去了洛矶山里的班夫国家公园,这里是很有名的旅游地,全世界的人来来往往。我每天都吹一个小时的葫芦丝,站着太累,就坐在路旁的木头凳子上,每一次开头都需要勇气,说服自己不要害怕,但每次只要一开了头,吹下去就很自然了,每次收工的时候都小有收获,还遇见了的人形形色色,我就写几个印象深的镜头。
经常有人停下来,问我这是什么乐器,我在西方没见过葫芦,自然不知道葫芦英语怎么说,我指着葫芦问他:“这个叫什么?”他说:“Gorde”, 我回答:“那这个就叫gorde flute。”又问我从哪里来的,从哪里得到的这种乐器?我说:“这是傣族人的乐器。”问话完,照下我吹葫芦丝的照片,还要朝我的琴盒子里扔下几个硬币。
还有查户口的人出现,一个中年男子路过我,很严肃地问我:“你从哪里来的?你怎么来到这里的?”我都回答了他,但心里觉得奇怪,问他为什么问这些,他说这里中国游人不多,中国人付不起这个钱,我笑着说,我就是自费来的,心想,这个人还以为中国是十年前的中国呢。
太阳落山了,一家四口在我面前驻足,他们都朝我微笑,男的坐下来了,用中文和广东话问候我,说自己从美国来,哈!还有国语和广东话都会讲的老美!我称赞他很不一般,说:“很多在中国的老美都不会中文呢,也不想学,每次发言的开场白,总是说,我不会中文,请大家原谅。”
“我不理解这些人,为什么到别人的国家还不学人家的语言?他们的态度是不对的。”他说。
“我们有一个朋友是马来西亚的,我觉得你长得非常像她,我们都有一种错觉,还以为你是她的女儿呢。”
走的时候,她为了弥补我的时间损失,在琴盒里放了十多加元,我看天晚了,就收工了。我心里玩味着,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跟我长得很相像的、从未谋面的人,真是很神奇。
我带着我的葫芦丝边旅行边卖艺,回国以后,经常与朋友们津津乐道这段马路天使的经历,大家都笑,然后问我赚了多少钱,我说,收支平衡,刚好把学费和买乐器的成本收回来了,另外还遇到很多人,赚了一大把快乐,再也没有比克服内心的恐惧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更开心了。
本文原发于作者博客,将被收录于《落基山的故事》,芥子 著,即将出版。本文由北美文学家园(微信公众号:AACW2016)协助征集,略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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