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高音歌唱家王昆和郭兰英,作为第一代和第二代“白毛女”的代表人物,她们饰演的“白毛女”舞台形象,早已经深入人心。图为郭兰英(左三)版《白毛女》剧照。
作为中国民族歌剧的开山之作与里程碑,民族歌剧《白毛女》历经70载始终魅力不减,自去年复排以来,全国巡演所到之处,均掀起观看热潮。昨天,由上海市委宣传部、上海市文广局主办,上海文化发展基金会、上海艺术研究所承办的“中国歌剧的现状与发展”座谈会在沪举行。专家学者与歌剧表演艺术家们聚集一堂,以《白毛女》为案例,梳理中国歌剧的发展历程,聚焦中国歌剧的未来发展。与会者一致认为,《白毛女》是中国歌剧的教科书,其成功带来的最大启示,就是中国歌剧只有民族化才有观众和未来。
歌剧《白毛女》是在延安文艺座谈会讲话精神指引下诞生的中国民族歌剧的开山之作,是歌剧艺术发展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经典作品。去年是《白毛女》在延安首演70周年,由文化部组织复排的歌剧《白毛女》全国巡演活动在延安启动并获得圆满成功。去年12月5日,《白毛女》在上海大剧院连演两晚,受到观众的热烈欢迎。
与会专家认为,《白毛女》历时70年仍然叫好叫座,在于它吸收了中国传统戏曲艺术的精华,采用中国北方民歌的曲调,将中国的民族艺术与西方的歌剧艺术相结合,创新性的复排保留了经典也感动了当下的观众。事实上,从上世纪20年代首开先河的儿童歌舞剧《麻雀与小孩》《小小画家》,到延安时期的秧歌剧,再到歌剧《白毛女》及其后的《江姐》《洪湖赤卫队》……以中国民族音乐为基础、借鉴西洋音乐创作手法的中国歌剧正不断发展并被人们广泛接受。在中国歌剧新作不断出现,但佳作缺乏的当下,本土化和民族化,仍然应该成为中国歌剧未来发展的重要路径。
开座谈会之前,我问了一些普通老百姓:中国歌剧有哪几部?他们讲出来四部:《白毛女》《江姐》《洪湖赤卫队》和《红珊瑚》。这么多年了,我们创作了这么多部歌剧,老百姓只知道4部。这值得我们骄傲吗?我们所有的创作一定要人民群众喜闻乐见,只演一场不算繁荣,那叫一次性作品。
很多人说,歌剧是舶来品,中国现在还没有确定自己的歌剧标准。可是歌剧真是那么神秘吗?中国的戏曲不就是地方歌剧吗?按照外国的模式来写中国的歌剧老百姓喜欢吗?我们歌剧的作曲家、剧作家,能不能跨过这个“神秘”的关卡?
也有人说,歌剧是贵族艺术。我相信创作《白毛女》的时候没有那么多钱,创作《洪湖赤卫队》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多钱。音乐语言是个关键问题。中国人有自己熟悉和喜爱的民族音乐语言,你不用这样的语言创作,很难感动老百姓。中国的民族音乐语言在广大的民歌中间,在中国特有的戏曲中间。创作《江姐》时,两位作曲家专门到我当时所在的越剧团里学越剧。民族音乐语言需要从小熏陶,融进血液里,而不是随便外加硬凑的。
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毛时安:歌剧把声乐器乐文学表演综合成完整的艺术整体,在某种意义上代表着一个国家艺术创作的综合实力
歌剧把声乐、器乐、文学、表演、乐队整个综合成一个完整的艺术整体,在某种意义上代表着一个国家艺术创作的综合水平和综合的实力。因此,要把歌剧艺术作为国家文化艺术创作的一个战略重点来对待,要有自信心拿出我们的民族歌剧作品。
中国歌剧现在的创作主要分学院式、西洋式和殿堂式三种。但歌剧其实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就是相对学院来说是民间的,相对西洋来说是中国的,相对殿堂来说是大众的样式。
我把以《白毛女》为代表的那样一批歌剧模式概括成“革命+传奇”,“革命”是指题材,在当时能够唤起我们建设新中国的自信心;传奇是指审美,《白毛女》的故事很有传奇性。在音乐上,《白毛女》实现了民族化,带来了音乐素材和唱法上的变化。唱法上的变化很重要。因为汉语的发声和意大利语、俄罗斯语都不一样,这种唱法上的变化,为中国歌剧开辟了一块新的天地。
《白毛女》的作曲也给了我们很多启示。特别是最后一场,就是《小白菜》的旋律不断咏叹,保持得非常完整。实际上民歌中有大量好听的旋律,我们还是要在中国的民族民间音乐当中去尽最大的力量开发音乐素材,一旦开发出来,就是一座无穷无尽的音乐宝山。
歌剧在几百年的历史中发展出了各种流派。我们最熟悉的是意大利的歌剧流派,但是在20世纪初出现了另外一个很著名的俄罗斯学派,也诞生了很多好的作品,之后在英国、捷克甚至美国也都形成了各自的流派。
从音乐创作的角度来说,每个流派有所不同。但它们都有一个共性,就是把音乐创作的语言和本民族的文化结合。中国也是一样,从《白毛女》开始,到后来《江姐》等等,一直在探索我们自己的歌剧语言,出了很多好作品。今天,如何创作出具有中国独特音乐语言,让人一听就知道与意大利歌剧有所不同的歌剧作品,是我们这代人很重要的任务。
如何用音乐去创作一个人物,是作曲家相当重要的责任。从历史上看,歌剧最早是宫廷剧,表现的是帝王将相,到新维也纳歌剧出现的时候,主角变成了社会中的普通人。这点很重要。我们的很多歌剧能成功,包括《白毛女》《江姐》等等,都是用普通人的命运来折射历史的进程。今天我们要继续创作出这样的人物,需要把自己内心的感受投入进去,这样才可能会留下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文艺评论家、上海文化发展基金会秘书长郦国义:反映人民理想和追求的作品,才能赢得民众
歌剧《白毛女》是中国民族歌剧的开山之作,茅盾先生“毫不犹豫地称扬《白毛女》是中国第一部歌剧”,认为“这比中国的旧戏更有资格承受这名声——中国式歌剧”。《白毛女》创作70年来,长演不衰,至今仍受到广大观众的青睐,《白毛女》的成功给中国歌剧的民族化发展,乃至整个文艺创作领域,都提供了宝贵的经验和有益的启迪。
《白毛女》带来的最重要启示是,民族化,必须反映民族精神,抒发民族情怀,反映民族的时代心声。只有这样,作品才能赢得广大观众。《白毛女》取材于晋察冀边区河北某地的一个民间传奇“白毛仙姑”,它痛诉了当时广大农民血与泪的生活,揭示了“旧社会把人逼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这样一个深刻主题,因而引起当时被压迫、受剥削的广大劳苦大众的强烈共鸣。
只有为民代言、为民呼唤、反映人民理想和追求的作品,才能赢得民众。我国民族歌剧的不少成功之作,比如《洪湖赤卫队》《江姐》,也都印证了这一创作和传播的规律。这两部作品分别创作演出于上世纪50年代末和60年代初,其中的不少唱段,如《洪湖水浪打浪》《看天下劳动人民都解放》《红梅赞》等,至今脍炙人口。这些作品和那个时代的精神紧密相连,是当时民族精神风貌的体现,因而至今仍有它的生命力。当下我们的文艺创作,如何坚持现实主义的传统,深刻反映现实生活,“与人民同呼吸、共命运、心连心,欢乐着人民的欢乐,忧患着人民的忧患”,反映广大民众的喜怒哀乐,值得我们深刻反思。
歌剧发展经历了漫长的历史。几百年来,从意大利,到法国,德国,再到俄罗斯,歌剧每到一个国家,都经历了民族化的过程。歌剧在中国也走过近100年,并且在此过程中形成了我们独有的民族歌剧的传统,以《白毛女》《洪湖赤卫队》和《江姐》为代表。这些作品有一个非常强的优势,就是考虑到了中国老百姓的接受能力和接受可能,故事耳熟能详,曲调朗朗上口,带有很强烈的民族特色,中国老百姓特别喜欢。
改革开放以后,我们的歌剧界接受了一些现代派理念,探索怎么样用更加具有歌剧性的语言和方式来创作中国歌剧,也有很可喜的收获,最突出就是刚刚去世的金湘先生,他的《原野》以我们所谓的真正歌剧样式作为基础,吸收了大量的现代音乐技法,同时也考虑到中国老百姓的接受能力。
进入新世纪以后,中国歌剧到底应该怎么做,应该说大家的共识不是很强。而国际上也面临新作乏力的局面,新创作进入保留剧目的比率很小。这就导致国内歌剧界很难从西方同行那里获得借鉴。对于中国作曲家而言,恐怕要在几个夹缝里,或者几个不同的方向方面要找到某种平衡。
我建议中国新歌剧的创作,一定要有好的文学底本。我们看《原野》《骆驼祥子》《雷雨》这些公认成功的作品,都是建筑在很好的文学底本基础上的,这也是世界歌剧的一个规律。从《费加罗的婚礼》一直到《卡门》,都有很好的文学底子。
我演了一辈子的歌剧,我的体会就是歌剧非得民族化不行。好的歌剧为什么得到群众欢迎?一个是人物动人,一个是剧本动人,再一个就是好听。中国好听的歌剧唱段大多有地方音乐的特色,《刘胡兰》有山西地方音乐的特色,《红珊瑚》有河南、河北地方音乐的特色。中国歌剧扎根于民间音乐,可以很动人,很丰富。我们唱歌剧的年代,歌剧院要求演员学地方音乐,评戏、黄梅戏、越剧我都学过,非常有好处。我非常喜欢听常香玉和新凤霞的唱腔。我希望能够提高民族歌剧的地位,不要认为它是在西洋歌剧之下的。我们没有必要把好的东西丢掉,把别人的东西食洋不化地生硬搬过来。有时候我们去看一个歌剧,听一个音乐会,从头到尾没记住一句旋律。好听的歌剧,听了以后会哼出来。我就希望我们的歌剧唱段朗朗上口,容易唱,但是唱出来又很动人。
另外,我觉得我们现在可以写成剧本的素材很多,生活当中有很多值得我们去写去颂扬,去发挥正能量。《白毛女》证明,民族歌剧只要题材好,旋律写得好,观众就喜欢。希望我们能够有更多好的歌剧作品出来。
在近百年来中国歌剧的发展历程中,有三个方面是相辅相成的。一是世界著名的歌剧经典在中国的演出;二是按照世界歌剧的标准,运用中国题材全新创作的歌剧作品;三是用中国声音,中国的发声,甚至一些戏曲的、通俗的、民族的音乐语言来创作和演绎歌剧。
这三种歌剧同时存在。到目前为止,我们对中国歌剧民族化的探索仍然在进行中。其中我们最关注的是上海的歌剧创作。上海应该对歌剧在中国的传播和中国学派的歌剧诞生,起重要作用。中国式的歌剧最早就是从上海起步的,从黎锦辉、聂耳开始。他们影响了后来民族歌剧的创作,在《白毛女》当中我们仍然能够看出上海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歌剧探索带来的影响。
歌剧可以从意大利语扩展到英语、法语、西班牙语,并在此过程中慢慢成熟。那有没有可能在中国的语言中发展出成熟的歌剧?我们不要轻易放弃。我们期待上海产生有海派风格的优秀歌剧。此次最新版本的《白毛女》可以说在这方面给我们带来了很大启示。它不是简单的复排,而是融入了时代的观念,时代的审美,时代的声音,时代的技巧。所以我们有一种温故而知新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