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黄瓜汽水 那個NG出品 | 虎嗅青年文化组
作者 | 黄瓜汽水
编辑 | 渣渣郡
题图 | IG@maivist
本文首发于虎嗅年轻内容公众号“那個NG”(ID:huxiu4youth)。在这里,我们呈现当下年轻人的面貌、故事和态度。
东亚人恐怕是全世界最遵守“社会时钟”的人群。
所谓社会时钟,就是那句“什么年纪做什么事”的箴言。它是全社会默认的准则,也是集体无意识的道德尺度。
出生-学习-高考-就业-结婚-生子-升职。一旦在这条时间线上出岔子,就会成为异端。
紧绷的东亚人,不仅要服从顺社会时钟的安排,而且要快马加鞭、马不停蹄。上学的时候最好能跳级,上班的时候最好能用最短的时间升最高的职,等到人生的终点站,最好能把所有选手都甩出赛场。
有人一辈子都在追求第一名,也有人参加比赛了,但是跑了一半退赛了,或是掉头往回跑。
不是没有跑下去的能力。他们只是停下来思考,一定要这样跑吗?
如果慢点跑、不跑了、跑不动了,又会怎么样?如同《出埃及记》,受够了顺社会时钟的人们劈开红海,来到豆瓣,组成了一个7万人的“理想国”——
“逆社会时钟小组”。
加入这个小组并不需要黑话暗号,只要你诚心想逆,写下真实想法,就可以顺利加入。
在这里,你能看到很多在“复读”、“退学”、“转行”这些重大的人生抉择面前迷惘痛苦的人,也能看见组长为他们写下的座右铭:当你在顺社会时钟里,被时间怪兽鞭打得苟延残喘时,逆组的存在就像一个赛博精神互助会,这里是所有“掉队的人”的自留地。
有人29岁第一次学会骑自行车,甚至还是一位小学生教会她的。
从小对于需要平衡的运动都非常害怕,包括但不限于骑车、溜冰、滑板。虽然一时心血来潮学过,但是都没有学会。直到上个月,才在小区一位上小学的小朋友的指导下学会了骑车,光上车蹬两圈就学了俩小时。学会了之后就疯狂爱上,天天骑车上下班,超开心。(豆瓣@薄荷红茶)
有人24岁发现自己缺失童年,于是重新捡起幼稚的裙子和娃娃。巧的是最近流行一句玩笑话,说的就是“对小学生来说有点幼稚,对大学生来说刚刚好”。
小时候过的相当惨,被迫成长,24岁这一年突然开始喜欢小孩子的东西,有点廉价亮闪闪的贴纸,小孩子喜欢的那种粉红色的幼稚的裙子,喜欢娃娃,喜欢公主涂色书和换装游戏,喜欢做手工,喜欢看公主的动画片,有时候笑得像个三岁的孩子。(豆瓣@谁不是亲爱中中)
我们见多了“不耽误一秒”的优秀的人,在24岁已经无缝读研,考虑自己的毕业论文的查重率;但与此同时,也有人在24岁时希望获得一个参加高考的机会。
高中抑郁退学,足不出门n年时间。父母就是想让我安安稳稳做个服务员(工资1400),之后嫁人了,由于父母想法比较保守,家里就没存钱(只有应急的)比我想象中更难。做为独生女,和亲朋好友不熟,本身能力不足,现在还要高考吗?如果能考上大专,就可能要借钱,当快30岁毕业后,就有点担心是不是做和现在差不多的工作。(豆瓣@赚钱吧)
有人今年29岁,却已经在寺庙里度过了5年时间,遇到了不得不放弃幼子的未婚妈妈,遇到了出狱后收养流浪猫狗的社会大哥。
我高中毕业后,因为精神世界一度崩溃,并且觉得自己应该有与众不同的人生(很中二的想法)。就没有选择继续读大学,而是去了一个寺院做义工。(豆瓣@哈尼)
也有人已经人类学硕士毕业,做过几年学术出版社编辑,裸辞后开过小卖部,疫情初期在武当山的道观里做过义工。
今年又因为想学医,在30多岁刷题、做卷子、走入高考考场、重新报志愿。(豆瓣@人类学的李小道)图源:豆瓣@人类学的李小道
有人裸辞做音乐,而男友搞艺术画画,过着在传统中国式父母眼中“毁灭性的人生”。
我和男友真的是我们社会最“奇葩的”两个人。我俩一致认为,死亡就是无,如果在死之前没有按照自己想法度过这一生,是不值得过的。当然我们有些经济基础,但真的不多非常不多,过得很节俭,住在700一个月的天台自建房,两个人一个月开销所有大概三千多。比较好的一点是触手就是蓝天,很清静,无人打扰,平日里他房间里搞艺术品,画画,在ig上po作品,很多外国人喜欢,希望年底能办展。而我就在隔壁做音乐、目前发行了好几首歌,几张ep。(豆瓣@gcymiemie)图源:豆瓣@gcymiemie
激进的成功学案例太多了,那些事迹变成段子、变成出版物、变成激励失败者的兴奋剂。
但我们忽视了没有被奉为案例的另一群人,他们尽情去做一切“非必要”的事情。
也许只是人到中年学个电子琴,找到生活的乐趣。
上星期听我妈说我爸最近学起了弹电子琴,把我小时候的电子琴翻出来跟着直播课学习,经常学习到一点钟,特别刻苦。这周回去发现确实很刻苦。学的是简谱,他说五线谱太难了,年纪大了学不会。还说单手好弹好学,加了和弦进去就跟不上了。(豆瓣@虎皮蛋糕卷)图源:豆瓣@虎皮蛋糕卷
或是更难的,在没有学科背景的情况下,在48岁考取CMA证书。
妈妈是学钳工出来的,应该属于技校/中专。第一份稳定工作是在电台,然后开始上成人大学,自学财务,不停地考证,在生了我以后又成功拿到了高级会计职称。妈妈从18年有了学CMA的想法,于是妈妈就很快报了课开始上网课.....她不仅成了过了的六分之一,还是里面分数最高的。(豆瓣@搞笑女要上岸)图源:豆瓣@搞笑女要上岸
也有45岁的全职太太,放弃体制内铁饭碗辞职回家带娃,经历了背叛离婚,减重30斤,出走海外。
在国外的一年,她考了八个证书:月嫂证、育婴师证、催乳师证、产康护理证等。然而离婚后前夫一直拖欠赡养费,于是她就在海外做华人家庭的家政阿姨。白天工作,晚上学习。
英语单词,是从人教版小学英语这么背上来的。
“第一次坐上洲际航班,十几个小时的航程,我不吃不喝不上卫生间,因为不知道怎么表达吃喝借过,除了认得几个单词,英语口语水平几乎退化到只会说'I'm fine, thank you'的程度,落地后几个月不得不去学车考驾照,看不懂英文路标,华人教练用英语指挥我左转右转,我分不清left和right到底是哪边。”(豆瓣@溦雨燕双飞)
现在,她准备考出雅思5.5的成绩,申请正式的高中课程,重新在国外读大学。图源:豆瓣@溦雨燕双飞
在这些故事的评论区下面,很少能看到互联网浸染已久的争论与戾气。俏皮的、动人的、悲壮的故事和人,就像疗愈的圆环,用特殊的磁场吸引了需要被抚平焦虑的同类。
你很容易捕捉一些“逆行者”的自我剖白——
“社会对一个人的正面评价就是,学业有成、找个好工作、组成一个幸福婚姻、养育带来荣誉的孩子,这样的人是人人夸赞的。如果在哪个环节出了差错,社会都会对你持负面评价,落井下石,被人嫌弃。没有走在所谓的‘正道’上,走到‘岔路’上的我们,在社会面上的负面评价下,会下滑摆烂,进入自我攻击崩溃。正因如此,我们一定要建立自我评价体系,不要被别人的评价牵着走。在走自己的道路上勇往直前,才能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没有什么比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更重要,不是吗?”(豆瓣@要开心喔)
我们是如此害怕出岔子的人生。
以至于这群所谓的“放着好日子不过”的另类人群,演变成为一种新型社会学展演。
但说到底,他们不过是离开规划好的赛场,转身走进丛林。我找到了三位逆社会时钟的践行者,试图从他们身上找到我要的答案:逆社会时钟给他们带来了怎样的变化?
他们分别是从大厂离职后前往玉溪农场摘蓝莓的小木;31岁裸辞后,成为纪录片剪辑助理以及调酒师学徒的小徐;以及34岁开始申请出国留学的小暖。
在三人身上,你能看到鲜明的共性:他们曾经都被巨大的虚无感笼罩,找不到工作的价值和意义。他们从顺社会时钟出走,是为了找到自我价值的坐标。而这件事需要巨大的勇气。
而在与他们的对话中,我发现他们的语气都异常轻松,提及最多的词是自洽。
小木在30岁生日那天,经历了他人生中的“决定性时刻”。那是一个星期六,在青岛的声音碎片乐队的演出现场,他听到了几句改变他人生轨迹的歌词:
你好,让我们一起忘掉今天,
让我们一起抵抗虚无。
请你把鼓声敲得响亮,飞扬的不该属于这里。
让我们再次回到街上,像从前那样头脑清楚。
——《致我的迷茫兄弟》
或许站在台下的他,正是千千万万迷茫人中的一员。
大学毕业后,他进入携程工作,随后来到阿里成为一名产品经理,一路顺风顺水的他,却对整个互联网行业产生了怀疑。
“我当时在阿里遇到过很多领导,有人已经赚了很多钱,但他们每天依旧非常努力,就连休息时间也会去想业务。一谈起业务问题,他们会兴奋地拍桌子站起来”。小木特别羡慕对待工作如此白热化的热爱,而这恰恰是他当时匮乏的。
十年前,直截了当的热爱也曾与他擦肩而过。他跟随一位复旦登山协会的学长,从上海来到兰州。那两年兰州的时光,是由摇滚乐队、毛姆和凯鲁亚克组成的。“其实我心里一直有着对所谓的自由生活和苟且生活之间的迷茫,总觉得好像以前那种生活是自由的,而现在按部就班,过得苟且了。”
工作的意义与价值也越来越模糊,每个人都坐在明亮的写字楼隔间里被异化着。“几万人一起做一个产品交给用户使用,而你的用户在千里之外,你根本感受不到它。他只是一个数字,你为了这个数字不断地忙碌,其实更多的时候,是在应付上司或者工资。”
为了克服巨大的虚无感,了结内心对于乡土情结的遗憾,小木来到了这座县城的蓝莓园,与当地的采摘工共同劳作生活。
在他那篇随记文章《大厂离职后,我在玉溪农场采蓝莓》里,他用一双近似人类学家的眼睛去观察每一个个体。这里有想给儿子赚学费、却总是花眼分不清果子的宋嬢嬢;有因一场失火导致耳聋,却一直舍不得医药费的唐嬢嬢;有碰掉果子,却舍不得任由果子烂在地里的米白色帽子阿姨。图源:豆瓣@小木
如今小木印象最深的,还是一起劳作的一位姓耿的大叔。
他曾经是一位大货车司机,修车时砸伤了眼睛,花了十几万也没治好,A2驾照被迫降到了C1。耿大叔的老婆在菜场摆摊卖鸡肉,但生意却莫名其妙越来越不好做了。来自互联网一线大厂的小木当然清楚原因:社区团购的厮杀越来越下沉,线下摊位的生意,以后只会越来越不好做。
双手沾满泥土的小木开始了他的反思。
他曾经深耕的互联网行业并不普惠。“大家对于商业的理解,都是如何提升社会效率,然而社会效率提升之后,抛下的都是这些可以被直接抛弃的人。当你真的与他们面对面接触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互联网行业所提升的社会效率,收益只是被少数人拿走了。”图源:豆瓣@小木
离开蓝莓农场之后,小木还去了牧区放牛,还打算去海南的火龙果农场做份工,可惜最后未能成行。
在路上,他见到了曾经一起对酒当歌的青旅老板,那个骑着摩托把母亲从北京一路带到甘南的藏族汉子,回归顺时钟生活之后,面对孩子和家庭,脸上写满了倦容与不耐烦。经历过这些形形色色的人与事,让小木放下了对所谓“自由生活”的滤镜。
“顺也好,逆也好,我现在更在乎的是你是否自洽。你可以顺时针地很享受自己的生活,你也可以逆时针地很享受自己的生活。相反,处在一个拧巴的状态,无论顺逆都不会开心。人其实走到一个自洽的路上才是最好的。”图源:豆瓣@小木
91年出生的小徐,曾经是广告行业的一员。
她顺时针的生活,和大多数打工人没区别:毕业、找工作、从职场小白一路做到小公司的总监。公务员也考过,但因为不想困在体制内遂作罢;教师资格证也考了,研究生也读了。
在上海做了一段时间大学助教,她又转身漂去了成都。当时房地产行业还很红火,她成为一名房地产行业的广告人,迎头撞上了比996还痛苦的生活。昼夜颠倒,甲方一句话就得加班一整夜。
“当时年少无知,觉得如果只是熬一下夜,我就能够升职加薪,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紧接着,腰间盘突出和失眠一起找上门来,“没时间生活,没时间恋爱,甚至没有时间去跟朋友约个饭,每天都看不到落日,早上起来也看不到日出,
体彩买球有税吗,困在加班的循环里,没有意义”。
更重要的是,小徐对自己的工作价值产生了怀疑。
“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去劝别人把钱掏出来,我对整个广告营销行业的感觉也是这样。只不过是把一件物品包装得很高大上,然后让大家掏出更多的钱。”
下决心离开广告行业之后,小徐再也不想回到“PPT女工”的身份中去。她厌倦没完没了的品牌、策划、营销,干脆换了一个思路:彻底去干自己想干的事。于是,她现在成了一名剪辑助理。
当小徐和我谈起正在做的这部纪录片,整个人都神采飞扬起来——
“两个乐队成员想在自己的作品里面加入聋哑人的声音,因为他们的声音是未经任何学习的、不自知的声音。后来才知道,聋哑人一般都是聋而不哑的,他可以发声,只是听不到。但在两个艺术家寻找聋人的过程中,没有任何聋哑人愿意发声,他们都拒绝了。”
失败之后,两位艺术家来到了一座县城的特殊学校。和聋哑孩子相处了一个月后,这些孩子开始发声了,于是他们也调整了计划——不止要把聋哑人的声音收录到作品里,而是给他们组一个合唱团。当然,质疑的声音立即涌来:唱歌有什么意义,为什么不去教他们更实际的技能?
讲到这里,小徐表达了她的看法:“凭什么觉得聋哑人不能唱歌,为什么要剥夺他们唱歌的权利?为什么要用社会意义或是功利角度,武断地认为他们就该去学按摩,只要养活自己就可以,他们为什么不可以有艺术追求?”后来,这个特殊的聋哑人合唱团,最后走向了北京上海的舞台,甚至还接受了来自俄罗斯的国际邀请。电影《推拿》
在她的声音里,我久违地听到了,一个30岁的人的释然与放松。同样的松弛也体现在她周围的人身上:“不管是纪录片里的艺术家,还是拍摄纪录片的导演,没有人谈论什么体制不体制、工资不工资,他们只谈论自己想做的事。至于回报是什么,好像很少去讲。”
在成都,小徐看到了千万种可能性。甚至在街上摆个摊和人聊天,聊得好一个小时也能赚30多块钱。整个城市的氛围很“逆时钟”,没人教育你在什么年纪该做什么事。
一定要考公考编吗?不一定。“考编考公,只是一个考的过程。你真正面对的生活是考完了以后,坐在那个岗位上,你该如何面对工作和生活。追求上岸的背后其实是迷茫。”
一定要在一线内卷吗?不一定。“为什么内卷,因为怕落后,为什么怕落后?怕技能落后,怕房子没有别人大,怕车没有别人好,怕化妆品比别人便宜。扪心自问,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还是广告和小红书告诉你的?”
认识自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小徐如今已经走在一条平坦舒适的路上。既然世俗的成功没那么容易获得,不如拥抱平庸。“人生可以拥有许多选择,大家不用太焦虑,开心一点,做自己认可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小徐现在正在自己的人生里度假:“原来的我辞职一个月都会焦虑得不行,根本不敢想象,现在的我能这样心安理得的闲着。没必要跟上大家了,跟得上自己就可以了。”电影《白日梦想家》
相比于前两位,小暖是一个有些拧巴的人,跟大多数普通人的境况更接近。
“我的性格挺别扭的,一方面我跟着爸妈的节奏在走,然后另外一方面我又会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我会觉得很别扭。”
在27、28岁时,小暖对婚恋问题产生焦虑。身边的人都成家了,让小暖有些不知所措。电视剧《三十而已》
在媒体行业工作5年后,28岁那年,小暖选择了转行,也正式开始了她的逆社会时钟——接受心理咨询、走入心理咨询行业、审视自己的人生。
对于一部分组员来说,逆时钟是一个非常需要“背叛的勇气”的选择。最先“背叛”的,就是原生家庭的对孩子“顺时钟”的期许。在小暖看来,这是每一个成年人都必须克服的心理障碍。
“离开家庭,在心理学术语里,其实是一个分离个体化的过程。许多人走上逆时钟这条道路,原因可能都不一样,但是如果你已经成年了,你还是把父母的看法看得特别重要,那可能你没有真正的跟你的原生家庭分离。既不要固执己见,也不要一味地去听取父母的建议,这是一个弹性的过程。”
小暖曾经一度很迷茫,总觉得自己30多岁一事无成。等到了35岁的门槛,恐怕许多曾经的梦想都要面临破碎,这辈子都没机会为自己而活。而在不断的焦虑、挣扎和徘徊中,
2022卡塔尔世界杯越南积分,她也在小步往前挪:“有时候会自我怀疑,但又会往前走,就像螺旋上升的过程。”
申请出国留学时,所有中介都在劝退她,只能拿到 QS 150 左右的offer,而现在她不仅拿到 QS 前20,还在奋战 G5 的面试。
当她发现,身边越来越多朋友夸奖她、羡慕她实现了最初的目标,她坦率地承认“还蛮爽的”。
“你会体会到活出自己的状态。很多人都没有活出自己,活得很压抑,甚至是以症状的方式来表达,比如说抑郁症、焦虑症、强迫症,只是觉得自己不开心,却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尝试为自己活一次,有可能你就突破了限制,那些没来由的情绪就会慢慢消融、化解。”电影《超脱》
在所有关于逆社会时钟的讨论里,几乎每一个旁观者都会提到经济基础的问题:如果没有足够的存款,一个人是否有底气、有勇气走入逆时钟?
三位践行者给我的答案也不相同。
小暖反问我:做自己一定要有钱吗?“有钱当然更好了,能做很多事情,但如果你没有钱的话,你也可以去做自己。”出国留学的经济压力确实很大,但比起经济压力,逆行的勇气更难获得。
小木很冷静,曾经20岁的他可以身无分文出走,因为全身上下都是青春的底气。但如今30岁的他已经成家结婚,再想离开,就需要谨慎评估了。“一切都在于现阶段的你是否具备承受成本的能力。”
而小徐认为,钱肯定要有,但多少才算足够呢?“有些人拥有几千万也没安全感,有些人手上有个 2 万块就能 FIRE(the Financial Independence, Retire Early movement:财务独立,提早退休)。在某种程度上,钱的问题其实是欲望的问题。”
马克·C·泰勒和伊莎·萨里宁说“欲望不求被满足,相反,欲望永无止境”。如果挂在面前的这根胡萝卜如果让你身心俱疲,那就干脆放弃胡萝卜,去别的地方走走。
也许你会碰到比那根胡萝卜更美味的东西。我们为什么需要看这些有关“停下来”的故事?
因为一切都太快了。
窦文涛在《圆桌派》里提及一个感受:点外卖等得太久,他没忍住摁了催单。外卖小哥到了之后疯狂地给他道歉,恳请他取消催单,因为会扣掉两三百元。窦文涛感慨道,“中国效率病态地高,高得让人瘆得慌”。
所有人的腿紧紧绑在一起,风风火火地疾速前进着。我们崇拜那些每天只睡4个小时,加班后还要去健身房跑步的人;崇拜从底层逆袭,一路拼杀,最后获得年薪百万的人。
但很少会崇拜一个从赛场上中途离开的人。
东亚人普遍缺少 Gap Year 的概念,因为不思进取的人是可耻的,停滞和耽误是违背工作伦理的。我们生活在紧锣密鼓的社会发展阶段,“工作(任何环境下的任何工作)是唯一体面的、道德的、可行的生存方式”。(《工作、消费主义与新穷人》齐格蒙特·鲍曼)
停止和休息,进化成为新时代的奢侈品。除非你拥有庞大的经济实力和过硬的背景,否则你不具备弃赛的资格。
我们从福柯所说的规训社会逐渐过渡为功绩社会,由“主体”发出“能够”的指令,受掌控的社会主体受到“鼓励”。而过多正面的“鼓励”,会起到反作用力,催生出抑郁症患者、厌世者、与低欲望群体。因为跟不上社会节奏,是一件令人绝望的事。
换句话说,“快速”本身并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快得没有希望、没有意义。
曾经我们对效率充满崇拜。缓慢稳定的体制内工作并不是有志青年的最优选择,只有那些为了开拓新航线呕心沥血的人,才会被塑造为社会英雄偶像。人们在顺时钟里心跳加速,义无反顾地燃烧。
而现在,年轻人冷却了,他们面对着一个褪色的镀金世界——当热血成为鸡血,当差距变成鸿沟,越来越多的人发现就算在顺时钟里榨干到猝死,也不能换来更好的生活。
泡沫破裂,顿悟开始。
这并非是中国独有的社会情绪,同样的故事在日韩已经上演过了。日本有低欲望的悟世代,年轻人不再为了遥不可及的目标做无谓的努力;韩国的高学历年轻人宁愿在家啃老也不想在财阀集团做牛马。《伏尔加河上的纤夫》
韩炳哲在《倦怠社会》中提及一个形象——倦怠的普罗米修斯,这几乎符合了当下大多数东亚年轻人的状态。
普罗米修斯神话可以被解读为刻画现代功绩主体心理机制的隐喻,即对自身施加暴力,同自身发动战争。功绩主体幻想自己身处自由之中,实际上却如同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一只鹫鹰每日啄食他的肝脏,肝脏又不断重新生长,这只恶鹰即是他的另一个自我,不断同自身作战。如此看来,普罗米修斯同鹫鹰的关系是一种自我指涉关系,一种对自我的剥削。肝脏自身并无痛觉,而由此导致的疼痛感即是倦怠感。普罗米修斯作为自我剥削式主体被一种永无止境的倦怠感攫住。他是倦怠社会的原初喻象。
如果普罗米修斯自己砸碎锁链呢?
逆社会时钟给所有挣扎在赛场边缘的、快要掉队的、即将力竭的人,提供了一个全新答案。
离开这场永无止境的游戏,走向荒野、草原与大海,你的自赎也许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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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原标题:《倦怠社会,7万人决定砸烂“社会时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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