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叶伟民 叶伟民写作 Photo by Cottonbro
本文为6月25日我在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写作公开课」上的分享摘录。如感兴趣,文末扫码可免费回听完整版。
分享人:叶伟民
远离「二手生活」,
为什么要在现场写作?
2022年,《人民文学》发出了一份关于“非虚构”的倡导,叫《“人民大地·行动者”非虚构写作计划启事》,可以说,这是新世纪中国非虚构写作的重要事件。
其中有段话,几乎奠定了现在的非虚构精神:
以「吾土吾民」的情怀,以各种非虚构的体裁和方式,深度表现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和层面,表现中国人在此时代丰富多样的经验……要求作者对真实的忠诚,要求作品具有较高的文学品质……特别注重作者的「行动」和「在场」,鼓励对特定现象、事件的深入考察和体验。
「对真实的忠诚」「较高的文学品质」「行动和在场」……这些表述,既承接了当时方兴未艾的全球非虚构写作浪潮,也提供了中国语境下的阐释。它敦促作家走出去,远离「二手生活」。
这场非虚构浪潮兴起的2022年,我在《南方周末》工作,正处于职业的十字路口。我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当记者,二是转岗当编辑。那一年我30岁,经验有一些,精力还算旺盛。看到这场「行动」与「在场」的呼吁,我选择继续行走。
如此选择,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2022年汶川地震,我是到现场采访的记者之一。那段经历不管对我的职业,还是对我的人生,都是非常重要的节点。2022年,我在汶川地震现场
我在汶川遇到两位羌族人。一老一少,老的叫王嘉俊,自己建了座羌族博物馆,他头发花白了,博物馆也没几个人来,地震中又塌了一部分,他依然守在那。
年轻的叫余永清,很多年来,他骑着自行车去挽救记录本族文化,积累了40万字笔记和3万张照片。他还想在当地推行羌语教育,是这个民族的觉醒者。
然而,他们都是族人眼里的异类。震后羌寨要搬迁或重建,有些百年碉楼村民觉得拆了就拆了,反正要建新的。二人则到处劝说,阻拦,“哎呀,不能败家呀,这些都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不给后代留点,文化就断了。”
拆这些碉楼的包工头是余永清的舅舅,他连舅舅的面子也不给。动工的那天,余永清求助了所有认识的专家学者,一起阻拦施工,最终把碉楼保存了下来。余永清的老婆觉得他这个人有病,不好好打工,弄这些干啥。余永清也很郁闷,在自家大门上写了首《陋室铭》以明志。王嘉俊和他的羌族博物馆。图/阿坝新闻网
我觉得这些人都特别有意思,也非常珍贵。他们在极端环境下做了和普通人截然不同的选择和坚持,正是好故事的精髓。而人性,永远是故事里最值得书写的部分。我想,如果不在现场,所有这些极端危机下所迸发的人性,人心,人情,
s世界杯怎么买球,我将永远无法感知。
2003年毕业以后,我行走和书写了十多年。有时为了挖到好选题,少则聊十多人,多则几十人,十多年下来,采访过不少于5000人。
而且这5000人大多是陌生人,有从塔利班越狱回来的中国工程师,有万里回家寻找母亲的新疆流浪儿童,有连生了6个女儿躲进深山12年的河南农民,有用互联网揭开家族历史谜团的90后少年,还有济南特大暴雨下的市民、站在算法前沿的科学家……逃出塔利班的中国工程师龙晓伟(左)和张国(右)
这串名单可以列得更长。如果不是写作的关系,怎么可能让这么多人打开心扉?写作是通往世界,通往人心,认识自我的最佳路径。
文学即人学。如果我们只在书斋里,得到的永远是二手经验和二手生活。世界越来越小,想象力正面临枯竭,但现实却远比小说魔幻和精彩。
他人即坐标:
这样走与写,你得到的远不只作品
2022年,我开始不满足于只在国内书写,想把半径扩大。当时何伟出版了《寻路中国》,在非虚构圈掀起了何伟热。受到启发,我开始思考,
买球比分去哪里买,我们的脚步能否再大点呢?能否有更多的全球书写?
2022年,我来到越南,这里正在掀起反华浪潮。我想要了解这些年轻人为什么如此愤怒。我决定往下走,深入越南民间社会,客观、冷静、不带偏见地去听,去看。
河内的气氛很紧张。这个城市随处可见中国的影子,古建筑上刻的是繁体中文,电视上播的是《还珠格格》,把原声调小,然后简单粗暴地配上越南语。不过,年轻一代已经看不懂中文了。
这里到处充满对说中文的陌生人的敌意。在河内文庙,一个纪念品摊主只是听到我和翻译的谈话,就指着我嚷嚷,翻译说骂得很难听。在市中心的环剑湖,有个小男孩仅仅听到我说话,朝我扔了块石头,擦眉而过。
然而,世界是复杂的,越南也一样。后来,在河内某中文俱乐部,我看到另一群年轻人。他们唱着光良的《童话》欢迎我,拉着我聊个不停,还带我游河内大学,喝街头冰茶。他们跟我说,希望学好中文,到中国发展,最好到一线城市去,觉得那里机会遍地,前途一片光明。
这就是「在现场」的魅力。只有扎根到实地去,才能感觉到这个世界的复杂、多面和微妙,也才能从全新的角度回看我们自己。
后来我又去了缅甸。当时昂山素季获释,缅甸加速转型,我们希望更多了解这个邻邦。
我还是走下层路线,深入底层社会。采访对象中有个叫哥奈的农民,不识字,当年因参加反对派武装被关进仰光最大的监狱——永盛监狱。他在里面遇到一位大学者,还收他为学生,在香烟的锡纸上教他识字,给他讲全球局势和缅甸的命运。
我的同事后来说,你采访了个缅甸版的《红岩》。
后来狱警发现了他们的交流,将他们打了一顿,关进小黑屋。两人就约定:哥奈洗澡的时候,在墙上的青苔用指甲抠出问题,老师去洗澡的时候再在下面抠出答案。这个细节太好了,也太震撼了。
临走的时候,哥奈送我一首诗,是老师送他的美国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的诗——丛林迷人幽暗深远\可我早已许下诺言\路迢途远岂敢酣眠。
在回仰光市区的路上,我坐在烂得只剩铁架的车里,心潮澎湃。缅甸的夏天很热,风也是黏糊糊的。我大汗淋漓,却无比幸福,因揭开世界的一角而幸福,因增补人生的经验而幸福。在缅甸采访,左一为哥奈
这样的丈量,再勇敢的旅行也是无法胜任的,再穷尽美景,也不如穷尽真相。我们到远方行走,去寻找,去观察,去倾听,去接触不到的人,了解他们在极端困境下的选择,而这些选择归根结底是人性的映照。
这是我们行走的意义,丈量的意义,更是我们书写的意义。
生活即远方:
这座取之不尽的素材库
当代的书写,应该既是脚下的,又是全球的。也就是说,既要立足脚下的土地,在我们的文化里深耕;也要走出去,做个世界人,写全球视野的命题。我们的人生也好,写作也好,才拥有更多可能性。
但是,无论是眼下的疫情,还是生活的重担,我们未必能马上出发。不要紧,换个角度看,远方不在别处,就在我们的生活里。
我们要相信,生活早已为你准备了一座取之不尽的素材库。你可以从最熟悉的东西或领域写起。
很多作家都这样做,像帕慕克,从他出生的城市伊斯坦布尔写起;莫言,从他的高密东北乡写起;迟子建,从她的额尔古纳河写起,还有陈忠实、贾平凹都是从最熟悉的土地写起。他们都是从极小、极熟悉的地方,找到与世界、与人类相通的纽带,最终写出无比辽阔的大作品。帕慕克在伊斯坦布尔
我们不要妄自菲薄,觉得自己太平凡,没有东西可写。或者总想着,等我财务自由了再去积累,再去动笔。不要等待,更不要怀疑,现在就开始。
怎么开始呢?我有四点建议:
1、观察一切,记录一切,将生活的馈赠颗粒归仓。
很多作家都是笔记狂魔。像毛姆,从18岁开始随手记创作素材,50年记了15大本;杰克·伦敦想到啥就写小纸条上,然后贴满房间;最厉害的是果戈里,啥都记,就连和朋友吃饭的菜谱也照单全收。
学会写,先要学会记。生活早已为你准备好了素材库,脑子是靠不住的,把它们都记下来,一是丰富你的素材库,其次,记也是某种写。
2、开始写,不要停,用输出倒逼输入,哪怕每天100字。
有句话说,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写作也是,如果过去你迟迟没有开始,那就立刻马上开始。写作是世界上成本最低的东西了,拉开椅子坐下来就可以了嘛。
一开始给自己定的目标小一点,哪怕每天100字都可以,频率远比比数量重要。作家中的「劳模」村上春树
3、从最擅长的领域写起,挖深护城河。
写什么好呢?一定要打开思路,不要总在传统的小说、散文、诗歌里打转,今天写作的内涵和半径已经扩大了很多。医生写他的急诊室故事是不是也挺好?警察写破案故事是不是也不错?哪怕是程序员,写写代码的科普也蛮好。就算你爱吃,也能写美食嘛,看看汪曾祺老师,吃写双绝。
总之,你最擅长的最熟悉的,就是你最好的起点。不要舍近求远,这是你的天然优势,是你的护城河。
4、通过学习找到捷径,少走弯路。
写作是可以教的,也是可以学的。上一期公开课,我引用过阎连科的话,写作已经积累了很多成熟的方法,如果写作是爬楼,那学习方法就是坐电梯。
不断学习,并且应用到写作中去,假以时日,你将形成自己的方法。
总之,如果你想写作,条件成熟的,多读多写多行走多经历,即使一时动不了,就从当下的生活和你擅长的领域写起,你一定能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
原标题:《丈量故事,行走10年,采写过5000人是什么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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