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小学五年级女生小杨同学，偷偷从父亲的书柜里将一部《红岩》取下，她在囫囵吞枣的阅读过程中，看到了江姐，看到了江姐和她的狱友们，在五星红旗已飘扬于城楼上的时候，在黑牢里，一针一线地绣红旗。
第二年，小杨参加了重庆市红领巾读书读报奖章活动，她把江姐、江姐和狱友绣的那面红旗写进了读书心得，并收获奖章一枚。金色的奖章上，一条鲜艳的红领巾意气风发地飘飞。小杨从小就知道，红领巾，是红旗的一角。
可小杨没有去过关押江姐和收藏着那面五星红旗的地方，尽管更早的时候，在重庆当兵的父亲就要带她去看看。对于一颗只管收集鸟语花香的心来说，白公馆、渣滓洞，无异于神话故事里的魔窟和地府，避之尚且不及，怎去那儿看看？
后来，小杨成为大杨，看过荧屏上很多版本的江姐，虽然相貌各异，但牢中绣红旗的故事没有变，脍炙人口的《绣红旗》没有变。大杨喜欢那首优美而深情的歌曲：线儿长，针儿密/含着热泪绣红旗/绣呀么绣红旗//热泪随着针线走/与其说是悲/不如说是喜/多少年，多少代/今天终于盼到了你……
但大杨仍没去过关押江姐的地方，自然也没见过那面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五星红旗。有一年在同学家玩，同学在童家桥邮局工作，离歌乐山很近，说邀几个人去山上的白公馆、渣滓洞看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其实，那些年她精力旺盛，特别爱跑，她喜欢，在沙漠和草原里感受祖国的博大，在青山绿水间感受祖国的秀丽，在斑驳的旧城墙上感受祖国的古老，在姹紫嫣红的花谷中感受祖国的青春。
岁月流转，大杨已是老杨，在获得那枚红领巾三十年后，她终于和来自西南的文友们一起，走进了白公馆、渣滓洞。她觉得，不应再错过一次与矢志不渝的灵魂对话的机会。
这个老杨一直不愿面对的地方，三面环山，前临深沟，地形很是隐蔽。树多，古木森森，大白天里，亦觉暮色袭来。突然间，66年前的森然冷笑蓦地拍着耳朵：“想逃？趁早断了这念头吧！”白公馆、渣滓洞有“两口活棺材”之称，单从外观看，此言不差矣。
晦暗阴森的刑讯室里，老虎凳、铁镣、铬铁，还有挂在墙上的皮鞭、夹住手指的竹筷……平时一看到就会换了频道的东西，一一呈现于老杨面前。这些锈迹斑斑的刑具，深埋着凄厉的惨叫、淋漓的血。老杨在牢房的墙壁上看过被关押人员的名单，有的，不过是上高中的年龄，不过是，比老爱往她怀里拱的女儿大了两三岁。青嫩的花样年华，与苍苍白发，与柔弱的红颜，都曾在这里，在充斥着暴力和死亡气息的魔窟里，接受这些刑具花样百出的折磨吗？
但酷刑换来的，不是屈服，是更加昂扬的斗志。老杨在二楼的橱窗里看到了那面红旗，或许是共和国历史上最为独特的一面红旗：一颗大五星居中，四颗小星星分列四角。
1949年10月1日，城楼上升起了第一面五星红旗，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10月7日，新中国成立的消息传到了白公馆，难友们激动不已，但在看守特务的监视下，只能用耳语来欢呼共和国的成立，这怎能表达心中的喜悦？罗广斌有了个主意，他拿出了自己的红花被面，“同志们！我们也应该做一面五星红旗，我们要打着这面红旗冲出牢门去！”但谁也没见过五星红旗的具体图案，所以谁也不知道五颗星星该如何摆放。大家讨论后一致认为，红旗中间应该是一颗大星，代表中国，红旗的四只角里应该是四颗小星，代表四万万中国人民紧紧围绕在党的周围。这也与真正的五星红旗的寓意不谋而合。
那个晚上，除了一名在门前望风的狱友之外，其余四人便借着走廊上昏暗的灯光制作五星红旗，一旦发现有特务过来巡查，大家就赶紧把红旗藏起来。一晚上经历了数次惊险，这面用被面做旗面，用黄草纸撕成五角星，再用饭粒粘上去的五星红旗终于诞生！红旗做好后，大家把牢房里的楼板撬开一小块，把红旗藏了进去，期待着解放那一天，高举着红旗冲出去。
为了让江姐这一人物更富有艺术感染力，《红岩》作者之一罗广斌把难友们在男牢里绣红旗的故事，嫁接到了江姐和姐妹们身上。知道了真相，老杨并无“原来如此”之感觉。“平日刀丛不眨眼，今日里心跳分外急，一针针一线线，绣出一片新天地”，《绣红旗》里为江姐和姐妹们所作的歌词，何尝不是罗广斌和兄弟们共同的心声？
可惜，这面红旗未能打出去。11月27日，在机枪与卡宾枪的扫射中，三百余名革命志士喷涌的热血，染红了黎明前最黑的那片夜色。
大屠杀后第三天，重庆解放，虎口脱险的罗广斌带着大家冲进牢房，撬起屋角那块木地板，将五星红旗紧紧攥在手中。
江姐和许许多多倒在黎明前的烈士，虽然没有看到五星红旗在新中国的上空升起，但他们却不留遗憾而去。
11月14日，江姐等30人被特务押赴至歌乐山电台岚垭杀害。临刑前，同赴难的李青林突然问道：“江姐，想云儿了吗？”江姐点点头，说，“想，这时候真想看他一眼，照片就在我身上，可惜，手被铐着，没法拿。”“那就算了。”李青林说。“是呀，不看就不看吧，反正就要解放了，他们肯定能过上好日子，我们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还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而他们，却可以从容赴死，就好像这样的场面已在心中预演过千百回。几年前，在一本杂志上读到的一句话，此刻又从老杨脑海中浮出：有几人能看到活着的意义不是知道为什么而活，而是知道为什么而死？她想他们是知道为什么而死的，说得抽象一点是正义和光明，说得实在一点，是为了千千万万的云儿，能够在明媚的阳光下，更好地活着。
共和国的土地上，无数仁人志士用忠贞的信仰、赤子的情怀，用生命和鲜血绣成的那面五星红旗，正猎猎飘扬，红旗下，挺直了脊梁的歌声，激越而嘹亮。 （作者单位：潼南区发改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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