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华诚
陆春祥陆布衣告诉我,他锻炼的方式有两种,一走运,二吹萨。他住运河边,走个路都叫走运,真让人羡慕,至于吹萨克斯,那更让人惊艳。但陆布衣总是淡淡地说,瞎吹,就是放松,玩玩。
最近一次听他吹萨,是在桐庐的百江镇,一大片稻田旁边的沙滩上。夜幕降临时,他走到人群前面,吹起了一支曲子叫《可可托海的牧羊人》。大概是因为站在家乡的田野上,沐浴着家乡的夜风,风里带来粮食成熟的香气,头顶上的星星也特别多,所以陆春祥吹得也特别投入。听得出来,他的气息很悠长,旋律非常悠扬。我第一次觉得,在这样的田野和溪流之间听一曲萨克斯是非常美好的,我想,吹的人也会觉得非常美好。
我知道,吹萨克斯,要有强大的肺活量,否则既吹不响也吹不好。很多年以前,我刚到报社任副刊编辑时,那年的内部春晚,看着看着,到了他们中心表演,突然上来了陆春祥的萨克斯,我是第一次惊艳。那时候他已经是报社的领导了。后来,我在《作家》杂志上读到过他写的《学萨笔记》,他学萨就在他走运的京杭大运河岸边。京杭大运河浩浩汤汤,运沙船只往来不绝,偶尔拉响一两声悠长的汽笛,似与在岸边练习吹奏的陆老师形成唱和关系。运河千古繁华,气势磅礴,陆老师在运河边也吹得气势磅礴起来,渐渐音调里,就有了浩然之气;再渐渐,他的萨克斯就走上了报社春晚的大舞台。
在我眼中,陆春祥在杭州日报担任的是要职,作为分管经营的领导——熟悉媒体情况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任务十分艰巨的岗位。几百人的单位,生活能不能过得好一点,腰包能不能装得鼓一点,基本要仰赖于经营这条线所取得的成绩。同事说,路过运河边的时候,偶尔能看到陆老师在吹萨克斯,我们听了,就觉得情况大可宽心,因为搞经营的领导能悠悠长长地吹一曲萨克斯,说明他胸有成竹,举重若轻,情况一定不坏。萨克斯本身硕硕大大的,看起来也很笨重,但陆老师居然能吹得那样悠长,叫人沉醉。有好几年时间里,我只知道两个人萨克斯吹得好,一个是Kenny G,另一个就是陆春祥。
举重若轻的陆春祥,不久之后,就更让人吃了一惊。他的一本书,《病了的字母》,居然获得了第五届鲁迅文学奖。老实说,在报社这样的文化单位,能写的人很多,出书的人也很多,但是居然悄无声息地捧回一个鲁迅文学奖来,为单位,不,为杭州市(其实准确说是为浙江省,他是当年浙江唯一获奖者)挣得一个大大的荣誉,陆春祥还是挺让人刮目的。
又要当领导搞经营,又要吹萨克斯,他哪里来的时间写作呢?陆春祥捧回这个奖,让我们报社老大也吃了一惊。据说,原来老大让他少写一点文章,多把精力花在创收的本职工作上。而现在,他不仅创收做得好,业余写文章居然捧回这么一个大奖,老大立即在内部《这一周》杂志上写了一篇《有感于陆春祥获奖》,他也感叹:只要把时间调配好,主业和业余是可以兼顾的。
陆春祥那时候,写作上主攻杂文随笔,他写得跟别人不一样,骂人都让人听了很高兴,回去想半天,才听出是骂人的话。文章写成这样,是不是高明呢?从获奖的结果来看,一定是高明的。那么,他到底是用什么时间写作的?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他都是清晨五点多钟起床读书,双休日写作。他读书写作的时间,好像平白从哪里偷出来一样。
现在,陆春祥的写作势头很猛。他从杂文随笔的嬉笑怒骂,转向更加沉静的阅世读人——陆春祥的阅读量惊人,这是可以从文章里看出来的。据说在读大学的时候,他就一头扎进学校图书馆,中外古今都读,而且做了几千张读书卡片。这是一个热爱阅读的人,几十年如饥似渴。最近十几年,他专攻历代笔记,而且是有规划、有系统地读,像挖一口深井那样地读。再然后,这口深井就有了源源不绝的甘泉,他写出了历代笔记新说系列的一本又一本,个性极为鲜明,写作也更加沉潜和系统化,成果更加丰硕。一个获过鲁奖的作家,他试图用自己的写作实践来证明,最好的作品还是下一部。也因此,这让很多人觉得,陆春祥的写作如同他吹萨克斯一样,有着独特的悠长的气息,他吹出了自己强大的气场,然后跑马圈一般,建立起自己的写作疆域。
在我们这个年代,写作这件事,不再是依靠一本或两本书就能打天下的了,必然要依靠强大而悠长的气息才行。我觉得,陆春祥之所以能这样写下来,一定得益于他吹萨克斯的经历——他用一口气,直把乐音吹上云霄,如运河上的船舶汽笛一样连绵不绝。
(周华诚,稻田工作者,独立出版人。出版作品有《流水的盛宴》《草木滋味》等十余种。获浙江省优秀文学作品奖、三毛散文奖等。策划主编“雅活书系”“乡居文丛”“我们的日常之美”书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