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上海音乐学院门口,跟保安问作曲家陈钢[微博]的工作室地址时,保安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哦,就是做《梁祝》的那个。”他很快就带着记者走到了一处淡黄色的小楼前,他边走边说,“你要是没预约,我还不敢带你过来呢。”说话间,已有一个老人从两扇逼仄的窗子里探出头来,远远向我们招呼微笑着。
陈钢工作室所在的这栋小楼已有102年的历史,以前是犹太人俱乐部,现在则是他创作和授课的琴房。条纹窗帘、格子桌布、木头椅子、唱片、书籍错落有致地摆在房间内,阳光、鸟叫、钢琴声、小提琴声踩着新鲜热络的空气沿着窗子纷至沓来。他首先给记者展示的就是他“红色经典·蓝色浪漫——陈钢·潘寅林流金40年音乐会”的海报,海报金红交错的颜色夹杂了一股氤氲暧昧的旧时光气息。
昨晚,陈钢与合作40年的老友潘寅林举办的音乐会作为本届“上海之春”参演项目,在上海音乐厅奏响。《苗岭的早晨》、《金色的炉台》、《阳光照耀着塔什库尔干》、《王昭君》,这些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响彻中国大地的小提琴作品,印证了陈钢创作生涯的第二春,也将潘寅林打造成国内最知名的小提琴演奏家之一。“我是第一届中国金唱片获得者,他是第八届金唱片获得者,是名副其实的‘黄金搭档’。”陈钢说。
如果问陈钢生命中有哪些重要的转折点,他会说,14岁当兵,24岁参与创作《梁祝》,“文革”时进牛棚,红色小提琴作为一种音乐品牌保持到了现在。
纯情时代的纯情作品
“不是我对小提琴情有独钟,而是小提琴选择了我。”要说陈钢的故事,绕不开《梁祝》。他的作曲大都是为小提琴做嫁衣,但即使是现在,他也并不会拉小提琴。陈钢常说,《梁祝》是两个纯情学生在纯情时代创作的一部纯情作品。在1959年于“上海音乐舞蹈展演月”首演之后,俞丽拿演奏的《梁祝》版本很快就通过电台传遍了大江南北;它在国际上的首演则是在苏联,那时正在苏联留学的指挥家曹鹏听说国内有了这部新奇作品,便要求好友给他寄了谱子,他寻遍苏联才觅得演奏用的板鼓,并在1960年10月5日国庆时于莫斯科公会大厦圆柱大厅指挥苏联乐团演奏了该曲;1972年,尼克松总统访华次日,美国波士顿电台以“介绍中国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为题播送了《梁祝》,从此《梁祝》的旋律便飞遍世界,也由此有了“The Butterfly Lover”(蝴蝶情侣)的英文译名。
《梁祝》先后为陈钢斩获了5次金唱片奖与白金唱片奖,在全世界演过多少次他也算不清了。最让他难忘的演出,除了1959年的首演,大概会是1997年香港回归的第二天,也就是7月2日的演出。那时,陈钢正在美国好莱坞碗形剧场参加香港回归的庆祝晚会,小提琴家吕思清[微博]在好莱坞交响乐团的伴奏下拉出《梁祝》第一个乐句时,全场的掌声就轰隆隆响起来了,这个剧场背靠山谷,“因而掌声就像是从山谷中传来,一波波往耳边回荡”。台下有不少观众湿了眼眶,陈钢现在仍记得那种激动得全身颤动的自豪感。
但也有让陈钢遗憾的地方。《梁祝》诞生后,陈钢远在安徽白茅岭农场改造的父亲陈歌辛在电台中听到《梁祝》的乐声,他当然为陈钢骄傲,却也有无限感慨。陈歌辛后来要求陈钢的母亲为他带去一本签有陈钢名字的总谱,陈钢却不敢在总谱上签名。没多久,陈歌辛就离世了,“这成了我一生都追悔不已的地方。”
《梁祝》让陈钢享受到了年少成名的滋味,但他接下来的生活并未借着《梁祝》的荣光而变得顺遂,反而因此遭了不少磨难。“文革”开始后,《梁祝》被批为“大毒草”,加上父亲又被打为“右派”,陈钢被关在“牛棚”两年。这一度让他很不能接受,“我是红小鬼出身,14岁就把自己的年龄改成18岁进入了革命队伍。我在部队里唱的第一首歌是《解放区的天》,吃的第一顿饭是小米饭,穿的第一双鞋是山东老大娘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厚布鞋。”这样的爱国青年怎么会是“反革命”?
一开始他还能忍受,直到有一天红卫兵押着他从自家窗子里往外喊,“打倒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陈钢”,自己打倒自己的荒唐措辞,让陈钢感觉尊严跌碎了一地,游街时甚至动了轻生的念头。马勒《第四交响曲》在这时救了他。每当觉得生无所望之时,陈钢便关起门来偷听家里幸存的唯一一张唱片,他尤其爱第二乐章,听了觉得音乐是在安慰自己,觉得一切都会过去,音乐会回来的。直到1973年,陈钢才恢复了小提琴创作。“人家看着我觉得我好像一直很顺,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红色小提琴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