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2021年“文化中国”年度人物提名人选
王建
华人大提琴演奏家。1968年生于上海的一个音乐家庭,4岁开始学习大提琴,10岁便被肯定为“中国大提琴神童”、“已经是一位世界级的演奏家”。1988年从耶鲁大学毕业后进入纽约朱莉亚音乐学院深造。目前与世界众多顶尖乐团、一流的音乐家密切合作。
王健的琴声不似马友友的丰盛与煽情,却后劲十足,让人愈听愈爱。他不张扬,独到的思考、深情和内敛都在他沉郁厚重的琴音中,甚至时而给人愁苦忧郁的印象。他说大提琴中有一份孤独只能自己体味,亦说大提琴中丰富的世界浇灌了他独立而独到的思想体验。他不愿用琴声取悦他人,也自认表现欲不足可能是他的缺点,他甚至坦白说自己对弘扬古典音乐没什么责任感,只希望多一点人有机会接触到原本概念里“高不可攀”的美好,也许这个纷乱世界就会少一点浮躁。
在由东方早报与绿城·苏州桃花源合办的2021年“文化中国”年度人物评选中,王健成为提名人选。下月中旬,他将在上海音乐厅举办全套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组曲音乐会。作为本次上海国际艺术节参演曲目,这场演出自开票以来便备受关注。有些“死板”的“纯古典”的曲目在如今的古典音乐市场上已属罕见,承接这样小众曲目的音乐会也曾让主办方捏了一把汗,而王健以他的坚持证明,这个时代,人们仍然需要这样的音乐经典。
“学一门本领,
否则就要上山下乡”
“有人说过,人更在乎自己与别人与众不同之处。”王健说自己小时候最大的自信来源便是比别人会拉琴,“专业和自尊心、自我认知联系在一起时,自然就格外用功了。”
王健学琴得父亲渊源,小时候一根筷子绑在中提琴上作支架当“小号大提琴”拉的故事亦被多次提及。令他名扬中外的经历则是1976年,小提琴大师斯特恩访华,将当时年仅10岁、当天发着高烧的小王健演绎的一曲艾格尔斯大提琴奏鸣曲收录进他的纪录片《毛泽东到莫扎特—斯特恩在中国》。“在纪录片中亮相后,我成了‘橱窗’里的孩子,一个星期公开演奏3到4次。”两年后,这部纪录片获得奥斯卡奖,王健在收获了“中国大提琴神童”的赞誉同时,也获得了斯特恩的赞助,赴美留学。从耶鲁到朱莉亚音乐学院,他的成绩始终名列前茅。
事实上,从小王健的音乐天赋就备受赞誉,除了斯特恩,小泽征尔同样在他10岁那年肯定他“已经是一位世界级的演奏家”。
另一个助力王健开始艺术生涯的原因更为主观,王健告诉早报记者,“我小时候对‘演奏家’这个职业没有概念,看到搞音乐的都是在文工团里,于是形成了‘一定要会一门本领,否则就要去上山下乡’的观念。”
他也并非从一而终地“认定”大提琴,即便一路顶着“天才”的光环成长,亦有过自我怀疑的阶段。“小时候大提琴是我最喜欢的玩具;上小学后,这是一个可以炫耀的专长;10岁开始,觉得它是一个累赘,整天练琴甚至很不开心;到美国后发现它是我的‘救命稻草’,因为我只会干这个,至此学会了珍惜;25岁左右我开始确信它是我的人生伴侣,直到现在。”
到了美国,王健很快就开始了职业演奏的经历,也因为“比同学们早赚钱”而感到虚荣和满足。但逐渐地王健开始面对人生的孤独,“生活就是到处飞,认识的人都很快说再见,也很难建立起深厚的感情。于是慢慢又回归到拉琴本身的那种满足感,觉得大提琴是我最重要的陪伴。”
直到现在,王健仍在许多场合说他的琴是“拉给自己听”,“我没有很强的责任心,我的表现欲也不是很强,这是天生的性格。我也非常理解很多人把音乐当成一种交流手段,但对于我来说,我的音乐都是拉给自己听的。过去我还会在意别人的评价,想把最好的展示出来,现在我反而越来越能接受自己演奏的不完美。不完美,有什么关系呢?我现在享受这个不断承认自己的过程。”
“巴赫的纯粹、 美好和
认真正是这个时代所缺”
近期让爱乐者将目光聚焦王健的事件是,他将在上海国际艺术节上演绎全套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这部在大提琴领域中类似“圣经”地位的作品以其高超的提琴技法和几乎无法逾越的“纯粹性”对演奏者和欣赏者都提出了极高的要求。不仅大提琴家们不太轻易涉足,亦少有演出公司敢冒“票房之大不韪”如此“考验”观众的耐性。
2005年,全球顶尖古典音乐权威唱片厂牌DG为王健发行全套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组曲唱片,这几乎是对大提琴演奏家极高的肯定与褒奖—纵观古典唱片业历史,只有顶级的大师级演奏家才会受邀录制这套曲目。而之前有众多经典权威大家演绎的版本,王健以一种沉思的,几乎是冥想的隽逸风格的演出,演绎出了属于他自己的声音,并成为业界广泛认可的范例。
2021年王健在北京首次分三场演绎全套巴赫被看作当年北京古典音乐界难得一见的文化事件。“那次我觉得我见识了全世界最好的观众。纯粹的巴赫也许无法让所有人都爱,但来的人都是‘真爱’。”
于王健而言,巴赫是私密而不可重复的。“不想练琴的时候,我就会拉一组巴赫给自己听。如果把拉琴比作阅读,巴赫不仅是一本可以一读再读的书,它简直就是你的家谱,无论对体力脑力都是巨大的考验,它非常细腻,直接联系着你对这个世界的思考和认知;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它是一览无余的。”
王健多次谈到大提琴世界中的孤独,巴赫组曲则是这一状态的“极值”。一个人,一把琴,面对整个喧嚣世界。“巴赫的音乐总给人以接近上帝的姿态,大提琴的这组曲目尤其让人意识到生命中的孤独,它是以一个弱者的姿态在迷茫中寻找力量。”
据此次演出的主办方透露,他们找到王健,希望承办他的一场音乐会,全套巴赫的曲目则由王健选定。如此小众且容易引发听觉疲劳的曲目让演出公司在接手时也有过几分犹豫。王健却坚持巴赫是他最希望拉给人们听的音乐。“巴赫几乎可以看作是纯粹、美好和认真的代名词。这正是今天我们这个时代最欠缺的。”王健说有时他甚至觉得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巴赫的简单纯朴在今天几乎可以成为一种‘新概念’,而他最珍贵的地方我觉得是认真。人们习惯了娱乐至上,对于一切低俗不堪的东西变得麻木,花天酒地的社会风气让人们丧失了严肃的能力,而美好的艺术在给人们带来感动的同时,也能让他们在瞬间感受到自己的尊严与高尚。它们不仅是优美,还有我们在现实世界中不能实现的理想境界。”
与流行跨界,
“那是把钻石当玻璃卖”
作为本届“文化中国”的年度人物提名人选,在古典乐坛坚守多年的王健对于“新文化、新经典”这一主旨也有着自己的见解。大多数时候,他是个顽固的“守旧派”,几乎很少涉水当代新作品的演绎,对于如今众多音乐家纷纷试水的“跨界”亦是“退避三舍”。大多数时候他是温和地摆摆手表示,自己的性格不够活络,做不了跨界,但骨子里,他尊崇古典音乐的崇高。
“对于创新的概念,我是赞赏的,但我不喜欢‘创新’这个词,它让我觉得有强求的意味。我更喜欢说是发展。这个词更自然,也更符合艺术规律,造就的结果可能也有所不同。许多好的东西可以用不同的手段、用更符合现代人口味的形式去呈现,但今天绝大多数的‘创新’为了手段而手段,手段的复杂性和所谓的现代性远远超出了原有的艺术价值,即便我也承认现代艺术中有不少有想法,表现方法极具概念的新尝试,但剥去光鲜的外表,实质的内核是乏善可陈的。”至于与流行的跨界,王健更是一语道破—“那是把钻石当玻璃卖!”
古典音乐正在消亡的说法,王健每每听到都会感到伤心又无力,“人家来问我古典音乐要怎么走下去,我是真不知道,也真的没有使命感,觉得我能改变那么大的事。但是我坚信他们是错的,可能表现方法会有所改变,但音乐本身,其中最珍贵、最美好的东西不会消失。”
如果唯一有那么一点小小的骄傲和责任心,王健说,“可能是作为一个中国的大提琴家能把好的大提琴作品介绍给更多的国人。外国人在上面拉,一些人会有距离感,会觉得始终是西方的东西;而由中国人诠释,隔阂感会小一些。”带着这样的“小小使命感”,王健在中国首演了许多世界经典大提琴作品,他前年在北京举办的全套巴赫大提琴无伴奏音乐会,同样被媒体誉为这套大提琴“圣经”首次在国内集中公开演绎。
有人说,今天古典音乐像一尊高高在上的皇冠、一种纯粹的美学欣赏对象,再也不能像过去一样对当下的社会文化、思想产生什么作用或影响,相比电影、小说甚至摇滚乐,都不再有力量。
对此,王健则表达了他的看法,“古典音乐的伟大,正是因为它超越所谓的‘人间常情’。从一个古典音乐家的角度看,社会的阴暗、政治、爱情,所有小说家、导演、摇滚乐手更关心的问题其实是‘肤浅’的。因为这些问题都是由于语言、国籍、文化,甚至是为谋求个人私利,站在不同立场上所展现出的一些冲突、不理解;而更深层次的人性和更广博的自然音乐则表现得更充分—古典音乐描写的正是人类最原始、淳朴、美好的,还没有受到现代社会‘污染’的最初的人性,所以它可以做到没有国界,抛却语言、国籍、文化的束缚,到最后所有的人都是一样,或者说从一开始人都是一样的。”
记者笑言王健仿佛活在自己的理想世界,这位年过四十的大男孩露出腼腆又得意的笑容,进而反问,“唤醒人性中的美好,这不就是艺术存在最初的意义吗,和时代又有什么关系呢?”
作者:陈晨